问题家长

　　她成为我妻子的好朋友至少有三四年了。我问妻子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她说同学。再问何时的同学？妻子就不给我解释了。后来了解到她们只是业务培训时在一个班待过一个星期，别的同学都人走茶凉，时间一长便忘了个净光，唯独她俩“好”上了，并且越来越好。她常到我家来，妻子也常到他家去，有些难舍难分的味道。

　　但时间不长，我从他那华丽的装扮下感到了压力——有时她刚迈出我家门，妻子便向我唠叨开了：你看人家老公，家里总有花不完的钱，前天她过生日她老公给她买的礼品中光一个包就一万多块。不跟你一样我过生日领我到小商品批发城，花三百块钱买个包都心疼。后来了解到其丈夫是位个体老板，她与妻子一样属领死工资的国有企业职工。其丈夫原也是领工资的，在单位“下岗分流”中，给“分流”了，后来却发了财。丈夫尝到了“海”里的甜头，劝她也“下海”跟他干，说当今钱是老大，有钱就有一切。她没有动摇，常弥漫在我家的这通话，却动摇了我。我在机关部门一待就是二十年，从一个“小干事”熬到了“老干事”，天天拿着笔记本给比自己小好多岁的上司汇报工作，还真不是滋味。看看一些人，天天开着高级车，带着比枣还大的戒子，脖子上挂着羊绳粗的链子，挥金如土，还真想到商海里闯荡一把。

　　她与妻子聊天我是向来不参与的，可能是因妻子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多了，她虽是极力掩饰，我还是看得出她对我不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也从不主动与我聊什么。但有一天晚上我正在书房上网，她在前，妻子在后忽然走到我旁边，郑重地对我说：“大哥有件事还要请你帮忙！”我心不在焉地说：“何事？我又能帮你什么忙？”她说：“孩子上学的事。你不在教育部门工作吗，我想请你帮帮忙。”我举首问道：“你丈夫不是很有钱，很有本事吗？自己的孩子他能不管？”此话没有半点讽刺味道，而是发自内心，当今社会的确是这样。这个时候发现她眼中生出了泪滴，语言也在发颤：“他怎么不管？能托的人都托遍了，忙活了大半年了，钱没少花，还有两天就开学了，还没个着落，真急死人了！”

　　“要上那所学校？”我问。

　　“市实验小学！”

　　“你房子住在哪？”

　　“和学校一墙之隔的慧远小区！”

　　“是你自己的房子？还是租的？”

　　“租的。”

　　闻此言，我深深喘过一口气说：“局长在今天的会议上，还说这个问题，实验小学属全市名校，国有国法，校有校规，假如在附近随便租个房子就能上这个学校的话，该校教学楼还要加高几十层！”

　　她瞪着双眼，像要吃掉我似的：“孩子毕竟要上学吧？我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年了，不在这里上，到哪上去？”

　　我说：“根据法律规定，应该到你房屋产权所在地附近学校上，或有空额的学校上。谁也改变不了！”

　　听我解释，她便开始沉默，片刻后我瞥到了她脸上的泪水，妻子在身后对她衣服一扯，方打破了僵局。两人同时走出了书房，不长时间我便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抽泣声。

　　此后的几夜，妻子的枕头风，都是来自一个方向，各个方面也对我更加温柔似水。

　　在妻子的逼迫下，我硬着头皮迈进了实验小学校长办公室。校长端坐在办公桌前正与一位腋下夹着一个鼓鼓黑包的，黑胖黑胖的男人不知嚷嚷什么？见我进来忙起身倒水，被我制止后他大声对我旁边的黑胖男人说：“这是我们上级领导，让他给你解释一下你儿子究竟应不应该到我们学校来上学？”前半句虽然让我受宠若惊，我还是抖了抖肩膀，哼腔哈气地拿出领导的腔调询问了一下他孩子的具体情况。我倒背如流的一通话后，他垂下了头，片刻后忽然从半开的黑包内掏出两大叠钱，递向校长说：“听这位领导一说，我理解了您的难处，孩子上不了学，咱也交个朋友，这点钱你收下，教师节快来了，算我对老师们的一点心意！”校长一把挡了过去，并把他送出了门。

　　校长宽大的办公室，忽然少了一个人，更显宽大。校长掩上门，把刚才接了半杯水的纸杯接满，双手捧向我小声说：“咱这么多年无话不说，我有个基本的观点不知你接受不接受？”我说：“你是全市知名的教育专家，省教育厅命名的全省名校长，有什么观点我还能不接受？”校长递给我一只烟，坐在我旁边沙发上说：“问题孩子，往往出自问题孩子。像刚才这种人就属问题家长，所培养的孩子往往也是问题孩子。虽然他有花不完的钱，开着顶级的奔驰、宝马。别看他在我办公室跟孙子一样，平时可凶得很。我在办公室监控中看到，每次来我这里都是置校门口停车警示线于不顾乱停乱闯，还与门卫争吵。这几年因一件小事闹到学校来的都是这类家长，严重违法乱纪的学生也出自这种家庭！”喝过一口水，他继续说：“虽然你替我开脱了许多，说句实在话，再紧少量的机动指标还是有的，安排几个学区外的孩子还是没问题，但这种人的孩子我坚决不要，谁替他说话，也不行！”

　　天南地北聊过一阵，校长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对我说：“你今天大驾光临是不是又为女生厕所蹲位不达标的事？”我说：“那个事下来再说，我今天来是给你送个学区外的孩子，她母亲与我媳妇是同学，十分优秀，绝不跟刚才这位家长一样！”校长深思片刻后说：“可能还有一个俩的班额，我先打个电话，一会儿你到教务处把孩子的信息报一下，明天上午八点让家长带孩子来报到就行！”

　　走出校门我便给妻子打了电话，十几分钟后，妻子打来电话说她同学要请我吃饭说可给她解决了一个比天还大问题，也给她长了脸。他老公今天又去了趟学校，要给校长磕头校长都没答应。并说她明天上班，她老公带孩子去报到。我问，她老公长得啥样？开什么车？妻子说没见过。我说你问一下再打过来。

　　又十几分钟后，我在电话里对妻子连说了六个“千万”：千万不要让她老公到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