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几度花
初夏,是蔷薇花开的季节。据说蔷薇的花语是爱的思念,忽然就想起了那些儿时的往事。
对奶奶最清晰的记忆,是干净的藏青大襟褂儿,黑色裹腿裤,解放过的脚穿着一尘不染的布鞋。家里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出门或是见人总爱用手抿一抿两鬓的头发,不许有一丝乱发。透过岁月的痕迹是精致的五官,还有些许高傲和威严。奶奶不喜欢小孩子,从不照看我们姐弟。她说,我这辈子养了六个孩子,吵也吵死了,孙子辈儿的谁也不管。
爷爷去世后,奶奶开始轮流在儿女家住。人老了,慢慢变得和蔼。她却病了,絮絮叨叨没完,经常站起坐下,不知道想干什么。去医院看说是老年痴呆症。她真的老了,肌肉松弛,皱纹增加,眼神不再冰冷,经常自己发呆。自己睡的被褥叠得方方正正,一遍一遍;把卫生纸剪成小方块,块块摞好。我默默地帮母亲喂她饭,心里很难过,曾经干净要强的奶奶需要别人来喂来擦洗,若是清醒她该多么伤心。
有几次回家,看她静静坐在门口打盹儿。阳光暖暖地照着,她慈祥地打着瞌睡,墙角下几只鸡在悠闲地找食儿,这幅画面曾经是儿时的奢望,如今的到来却显得几许凄凉。有时她自己一个人叹气,就如平静湖面上那片涟漪层层漾起。她在想什么,是在怀念全民革命大唱样板戏的日子吗,也许是唱着十送红军欢送新兵的场景在脑海重现吧。小时听她唱过九九艳阳天,懵懂的我只听明白一句小英莲,她的嗓音优美柔软。她的童年很美,父亲是乡长,独生女的她没有受过一丝委屈。可当那个雷厉风行闹革命的父亲去世,无法想象家无男丁的她跟着老实巴交的爷爷,在宗族观念深厚的农村如何面对老辈子的恩怨,如何独自抚养6个孩子成人,她从不言说。
初冬的一个夜晚,她安静地去了。一辈子的要强,终于在这一刻画上圆满的句号。出殡那天阳光很好,我在灵棚里流泪,怎么擦也擦不干。
前些天一个偶然的机会路过那所老房子,遇到旧时邻居,她亲热地拉着我打招呼,我淡淡笑着回应,多年的城市生活已经叫我变得缺乏热情。她惊异我的变化,还说我不常回老家看看。说了那么多,只有一句击中了我——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奶奶了,声音也像,连走路都一样抬头挺胸地看着远方……
邻居怎么走的,我不知道。
我呆在原处,止不住流泪。泪眼朦胧中记起她笑吟吟地和人说着话,手拿一把蒲扇轻摇,素净的衣着更显优雅。一个扎羊角辫儿的小丫头倚在门边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她,像是小花望着太阳。可是,小丫头始终没有听到叫她的名字,甚至连看也没顾上看她一眼,她使劲擦眼,擦得红红的,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她就像墙边那丛蔷薇,敏感,独立,向着阳光努力开出属于自己的芳香。如今,蔷薇又开了,粉嫩的花蕊,多刺的坚强,没有绚丽的夺目,也没有芬芳的妖娆,倔强地向世人宣告它的存在。而我,正沿着她走过的路前行,带着骨子里的自信与坚韧,朝着前方微笑前进。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初夏的这缕阳光,暖暖地烤去潮湿的浮伤,我一个人站在柔柔的风中享受淡淡花香的包围,享受这一刻的安静,在这里回味被遗忘的温暖。时间的流逝没有磨灭心中那份思念,而现在的我,已经更懂你。(唐岱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