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离开 马超 当北岛带着他唯一的行李离开的时候,注定在二十年的颠沛流离中除了那些刻在骨头上的记忆,剩下的只有碎片。当他重新又如此靠近自己国土的时候,再想拼凑那些碎片已然不可能了。我用四个小时看完了北岛的新书《城门开》,然后又用四个小时重新读了一遍,原来我面对的只是一位六旬老人竭尽全力的要把这些碎片串在一起,然而记忆有时候是会骗人的,当北岛先生已经再也记不起那位儿时伙伴名字的时候,只能利用几十年前包括嗅觉、听觉在内的各种感觉形成的条件反射来重温他的北京,那个曾经对他而言无比熟悉的北京。 这不是一本普通意义上的回忆录,而更像是一本长满了岁月青苔的私人日记。我始终不能通过北岛的《城门开》去画一张清晰的六十年代老北京地图。在书里看到的只是一位老者拄着手杖带着满满的回忆远道而来,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记起离去前的鱼儿与兔子。就像马小军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说的,记忆总是被我的情感改头换面,并随之捉弄我、背叛我,把我搞得头脑混乱,真伪难辨。北京已然不是北岛的那个北京了。 或许北岛真的老了,也可能是北岛习惯性的用他的诗歌语言去加工记忆,在《城门开》里北岛总是要把前面的故事在后面的章节里再讲上一遍,是那记忆太珍贵还是老年人的絮叨,抑或是关于北京的记忆已随岁月的剥蚀越来越少?我总在想,当北岛从飞机的玄梯上走下时,做的第一件事是不是应该亲吻大地?当北岛将记忆转成文字的时候,是不是满眼泪水?如果说《童年往事》里阿孝咕的奶奶因为回不到日思夜想的大陆变成了有家不能回的孤魂,那么北岛比她更要悲惨。当他带着丧父的悲痛与对北京的陌生离去时,北岛真正无家可归,因为他不知道那个被他称为家的北京去了哪里。 与北岛、李陀主编的《七十年代》里各个作者对七十年代的记忆相比,北岛的《城门开》更加零碎。然而这本写他私人记忆的小册子,仍旧与《七十年代》的那些作者们的记忆一样,处处透着知识分子的无意识--他们曾经正常的文化目标无法满足后产生的非正常心理:怨恨。北岛也带着知识分子的批判。这位六旬老人用童谣开场却不忘在字里行间用他的手杖去敲打一下专制,虽然手法隐蔽了一些,读者仍为他在“人微言轻,专制正如食物链的排列顺序,不可逆转。”的句子里绵里藏针的功夫心生敬佩。这是北岛对专制的批判还是几乎走遍世界各个角落的他用公共知识分子的胸怀在北京这座似旧还新的国际化大都市里悲天悯人一下?北岛依旧是北岛,就像《功夫》里的周星驰即使被火云邪神打的血肉模糊仍然硬撑着用小木棍敲打一下火云邪神那苍老而又凶神恶煞的脸。 有时候回忆不仅需要记忆力,也需要勇气。说到十年浩劫,都知道有难以统计的人被迫害,但是四十年来实施迫害的人又去了哪里?前几天还有报纸用温暖的语调报道:终于有红卫兵出来认错了。北岛的《回答》被无数的人引用,却又有几人记起那些死者弯曲的倒影?在这个充满指责的社会里,他们都还需要自己的通行证。北岛的勇气正是因为他敢于把记忆中最黑暗和最悲伤的角落一扫而空,让自己的心灵普照维多利亚港的阳光。那么北岛在过去的岁月里真的不需要那拿不出手的通行证么?北京之所以让他在过去的无法释怀不正是一位那里还藏着他从没告诉读者的记忆么?当他把批斗熟人,妹妹遇难,父亲离去的故事讲给我们的时候,北京对他来说成了近半个世纪写作生涯的一个素材圣地。如果北岛以后没有自传,《城门开》将是他对北京生活的总结也是告别。 即便北岛在《城门开》里尽量少的用他诗歌的构思、语言、情节,但仍旧掩饰不住他作为一位诗人,或者一名公共知识分子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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