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独臂刑警：曾遭遇万伏电击 手术12小时捡回命

　　35岁的陈冰是重庆市公安局两江新区分局刑侦支队刑事技术大队的民警。2010年4月8日，在一次现场勘察时，他被万伏高压电击中，导致全右臂截肢，右腿永久性功能障碍。一年半之后，他放弃单位给的护理费和津贴，坚持回到单位上班，并且拒绝了一切优待。同事因此给了他一个外号：“哈儿冰”。“哈儿”在重庆话里是“傻子”的意思。

　　重回工作岗位54个月，陈冰整理归档了至少5000份旧案卷宗，从中发现新线索并由此破案10多起，成为重庆目前唯一一位在职的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模。

　　遭遇万伏电击 右臂只剩骨头

　　“只有我走出来了，我身边的人才能不那么难过”

　　6年过去了，每每回忆起那一幕，民警邓良仍觉得身体发抖，心跳加速，不敢细想。

　　2010年4月8日早上6点多，邓良接到报警，一处工地变压器电房被盗。在前往现场并掌握基本情况之后，邓良和刑警支队联系，7点左右，陈冰来到现场。

　　在得到现场电工“已经断电”的回应后，陈冰进入了现场。之后发生的一幕，让邓良惊悚不已。

　　“突然我就看见陈冰整个人被一股电流吸住，发出很强的电流声，十几秒钟之后，陈冰被重重地弹在地上，然后我就闻到一股很强的焦煳味。”

　　邓良慌忙跑过去，看见陈冰的右手臂和手掌只剩下骨头，血一股一股地从他身体里流出来。“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活人身上裸露出来骨头的惨状，我被吓傻了。”

　　陈冰用一点微弱的意识问邓良，手臂是不是没有了，反应过来的邓良赶紧用手捂着陈冰的眼睛说：“我们不看，不看。”

　　后来陈冰回忆起那惊魂一刻时说：“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当时什么都没想也没办法想，等我被弹到地上以后，我感觉我右手完了。”

　　陈冰那一天的手术进行了快12个小时，一开始，医生说陈冰的命可能保不住，后来又说右臂和右腿可能保不住，就算保住了，也可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术后的陈冰看上去并不伤心，甚至还安慰探望他的人。“我从一开始出事就没看到他哭，他好像立刻就接受了，然后就开始安慰我们。”陈父说。

　　西南医院烧伤科负责陈冰康复训练的医生说，当时，陈冰从手术中清醒过来，医生告诉他右臂截肢了，“他说感觉右臂还在，然后伸左手摸了一下，发现右臂确实是没有了，那一瞬间，我看他的眼神还是有些难过。”医生说，陈冰在医院的半年里，他只看到陈冰那一次难过的表情，后来就再也没有表现出来过任何的难过或伤心，“更别提哭了，一次都没见到他掉眼泪”。

　　后来，谈起那时的事，陈冰说：“只有我接受了这个事实，我走出来了，能开心说话，能正常生活，我父母、我身边的人才能不那么难过，才能好好接受我这个事儿，然后往前看，所以我必须先迈出这一步，我不能难过。”

　　重回工作岗位 拒绝一切优待

　　“对自己狠一点，才能把步子迈出去”

　　2010年底，陈冰出院回家了，医生说，陈冰能实现从站不起来到站起来，就已经很不容易，能不能独立走路，就要看回家后的练习了。

　　回家后，陈冰每天把左手搭在爸爸肩膀上，从家住的18楼走下来，再走上去，使劲儿练习走路，走一个来回需要一个多小时，陈冰爸爸说：“我觉得这18层，就像是一座大山，我们要千辛万苦才能爬过这座山。”

　　站在陈冰家的阳台上，能看到街上的一个交通巡警的岗亭，陈冰爸爸发现，陈冰每天就站在阳台上看那个岗亭，一看就是好久，陈冰说：“我是为了激励我自己不能放弃，我要重回我热爱的警察队伍。”

　　对于他要重返岗位的决定，家里人起初是不同意的。妈妈希望他在家好好休息，领导也表示他可以在家多休息，不必来上班。其实，根据有关政策，陈冰不上班照样可以领取工资、补贴和每月2500元的看护费，上班之后，看护费反而没有了，朋友也劝他，不用上班还领的钱多，何必要去上班？

　　“就是不忘初心吧。”陈冰说自己从小就有个警察梦，“既然当初选择这份职业，就要好好走到底。”

　　陈冰回忆起2000年考大学报志愿的时候，都已下岗的父母觉得警察是份稳定的工作，也支持他报考警校，于是就报了中国刑警学院。“如果说，考大学的时候报志愿还有父母的因素，这次受伤后选择重回岗位，就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才30岁出头，自己选择的专业和职业，丢了很可惜，就像我告诉自己必须站起来一样，对自己狠一点，才能把步子迈出去。”

　　在陈冰的坚持下，他在自己受伤一年半之后终于重回岗位。还坚持从父母家里搬出来，独自在一套3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生活，“我是想让父母知道，我是可以独立生活的，这样他们看到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陈冰还拒绝了单位给他安排上下班接送的待遇，拒绝了“可以晚点上班，早点下班”的特批，还有“恶劣天气可以不来上班”的建议。因为从陈冰住处到单位乘轻轨要一个多小时，单位还提出给他在单位附近租房子，这些都被陈冰一一拒绝了，“你们就把我当成个正常人对待，我是来上班的，不是来添麻烦的。”

　　因为这个，部门的同事给陈冰起了外号“哈儿冰”，在重庆话里，“哈儿”是“傻子”的意思。“公安工作很辛苦的，他费这么大力气来上班，还这么累，不就是个哈儿嘛。”

　　是“哈儿冰” 也是“英雄冰”

　　“我知道他们叫我哈儿冰，但我就是活一个心态”

　　杜谦是陈冰的徒弟，2010年陈冰出事后才来到单位参加工作，并没有见过出事前的陈冰。陈冰重回岗位后，单位组织老带新帮扶活动，他成了杜谦的老师。

　　“我听说这个安排后，心里还是有点怀疑，毕竟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又一年多没有上班了，再加上他年纪也不大，专业技术功底到底有多深，我心里觉得很没谱。”不过，杜谦事后还是承认，自己当时的担心实在多余，自己能跟着陈冰学习，“那绝对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陈冰回来工作后，因为身体原因，领导让他负责技术室的内勤工作。之后，每天在档案室都能看到陈冰在用左手和嘴来整理档案，用左手在键盘上敲字、写文件。陈冰的领导，技术大队大队长陈恩说：“他特别认真，非要做到每份档案都烂熟于心，整理归档了至少5000份旧案卷宗，还通过对旧档案的整理发现新线索，前后结合着看，帮助破案，让我们都很震惊。”

　　陈冰是一个对自己有很高要求的人，他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用左手和嘴给自己穿好衣服、鞋子，6点左右出门，赶最早一班轻轨去上班。7点半之前就能到单位，而单位的正式上班时间是9点。

　　陈冰一到单位就在网站上看上级单位、其他地方公安机关的新闻，看最近又开了哪些会，部署了哪些工作，看其他地方的公安最近又在做什么事情，有没有案子值得借鉴。大队长陈恩说：“为什么我们的工作总能做到前面，全靠陈冰，有时候上面的指示还没有下来，陈冰就先告诉大家最近可能要开展什么工作，大家早点开始准备。”

　　对于陈冰来说，最惦记的事还是“出现场”。一开始，同事都不大愿意带他一起去现场，“去现场有时候一去就是一天，他们觉得我去了还要照顾我，就不带我去。”

　　用陈冰的话说，重返岗位后第一次出现场是自己“死皮赖脸”争取来的。最开始的几次，他都是选择同事第二次、第三次去现场的时候跟着去，因为一般来说第一天的侦查工作很紧张，“我怕去了添乱。”

　　2014年7月9日，重庆的一片野地里发生了命案，陈冰也第一时间去了现场勘察。太阳火辣辣，加上又是在野外，勘察了几个小时之后，大家的警服上都出现了汗渍晒干后的盐渍。五六个小时过去了，陈冰也已经满脸通红，陈冰的腿不能长时间站立和蹲下，否则就会肿胀、疼痛，他在找物证的时候，他都是蹲一会儿就起来站一会儿，然后再接着蹲。

　　陈恩让陈冰上车休息一会儿，陈冰说：“关键物证还没找到，怎么能休息。”最后，在大家的体能都快到达极限的时候，陈冰在草丛中找到一个凶器的包装盒，经鉴定，上面有凶手的掌纹，成为那次破案的关键证据。

　　“我知道他们叫我哈儿冰，但我觉得我就是活一个心态，我是把我这个角色里面的事情做好，辛苦就辛苦，不管是不是残疾，有没有荣誉，我作为一个个体，就应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我选择了警察，认定这份工作，我就要做好。”

　　不过，杜谦说，虽然大家说陈冰是“哈儿冰”，但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哈儿冰”中的“英雄冰”。

　　伤后六年 终敢袒露伤口

　　“别人的眼光只有几秒，生活却有一辈子”

　　陈冰说，自己也不是什么顾虑都没有。比如说，他一直不敢穿背心出门。

　　“怕把伤口露出来”，陈冰说：“每个人都希望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不过，上个礼拜，陈冰打算挑战一次，这距离他受伤已经是第六年。

　　“我穿好衣服出门的时候，问我妈，你说我能出去么，我妈说，你这次敢走出去，以后这对你来说就没问题了。”陈冰这才鼓足勇气走出去。

　　陈冰刚走出门的一段路，还一直下意识地留意周围人的眼光，“后来我感觉大家的反应都还好，就没再注意别人，自己大大方方地走了。”

　　陈冰在参加一次烧伤儿童公益活动的时候，有小朋友曾问他：“走在路上，别人看你，你不尴尬吗？”陈冰回答说：“别人的眼光只有几秒，生活却有一辈子，所以不必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说实在的，直到现在，有时候不小心没掌握好平衡要摔倒的时候，还会下意识用右边的什么部分去支撑，但右边又什么都没有，等重重地摔下去之后，心里还是有一点心酸的。”

　　今年4月8日，陈冰在朋友圈发了一句话：“生活是一种永恒的沉重的努力。”这是捷克作家昆德拉的一句名言，4月8日，是陈冰出事的日子。“每年这一天我会想一下，又是一个年头了。”

　　陈冰说：“我不纠缠过去，不纠缠为什么这个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已经发生了我就接受，我就要走好以后的路，不管我有没有受伤，我都应该以一个努力的姿态去学习、去生活。”

　　陈冰的婚姻问题也总引起周围人的关注。1981年出生的他至今还没有女朋友，但陈冰说，自己并不着急，也不强求。

　　“说起来，你们可能觉得我太理想化了。”陈冰说，他希望感情中，双方是平等的。“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荣誉或什么事迹感动你，或者你非得照顾我，我希望彼此是平等地作为正常的人交往，你有吸引我的地方，我有吸引你的地方，感情就是纯感情，不要掺杂其他的东西。”

　　同事说，独臂大侠杨过都遇到小龙女了，陈冰也能遇到自己的“小龙女”。

　　本版文/本报记者 高语阳

　　摄影/本报记者 魏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