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托清风捎去安康

2014-06-15 12:50:00    作者:时培建   来源:大众网东营频道  我要评论

关键词: 纪念;父亲;托清风;捎去;安康
[提要]2014年4月5日,农历三月初六,父亲去世了,那天清明节,那年他65岁,这是我一辈子不能忘记的日子!

    2014年4月5日,农历三月初六,父亲去世了,那天清明节,那年他65岁,这是我一辈子不能忘记的日子!

 

第一章:噩耗

“兵啊,还有车吗?”下午五点多,母亲打来电话,声音很急促。

“呃……怎么了,娘?”似乎我已经觉察到了些什么,心里顿时揪了起来。

“你爹不太好,回来看看吧……”电话断了。

第一次接触“死亡”,第一次接触“永别”,第一次感受亲人离世,第一次开始挨个体会下面这一个个陌生的名词!

 

第二章:追溯

一、回家

车窗外黑黢黢的,渐渐地看不见了午后的暗光,剩下的就只有越来越多的霓虹,似乎对于此刻的我来讲已经无暇光顾他们的惨淡了,汽车依旧慢吞吞地行进着。

从滨州回家需要中间在潍坊转车,我终于幸运地坐上了滨州开往潍坊的最后一班车,然而,到潍坊已经是夜里九点左右,没车了,怎么办?

“我在外地,赶不回去,车给你安排好了,你到了潍坊就给司机打电话,钱已经付了,你先回家,我和老大明天到!别急!”兄弟老三给我发来的短信。

晚上九点这个时间,早已没有了回家的公汽,老三安排好的车早早在出站口等着我了!回想一下,我们拜把子十年了,哥仨都跟亲兄弟一样处着,虽然平时基本没有电话联系,可是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兄弟总是能出现在身边,帮一下,拉一把!天哪,你知道我多么想立刻回到家吗?可是,整整六个小时啊,六个小时,我一秒一秒地数着。

汽车似乎也知道我着急回家,深夜的路上也没有了堵车,汽车一路飞奔,比原想的提前了四十多分钟,下了车,刚进了胡同,脚还没迈进大门,胸膛里挤出来一声“娘”,里面迎合了一声,我跑着进了家门,母亲小跑出来接我,看着她有点慌神,我顺手扶了一下。

我推开门,首先看到了“父亲”安静地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哮喘声、咳嗽声、呻吟声,屋里华叔、新叔、军叔围坐在一起在商量着什么,二舅靠电视坐着,像以前一样默不作声,三婶、娘和姐姐靠炕坐着马扎,表情很凝重,似乎我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他们……我只是听着他们最后的“决议”。深夜了,十一点半,我早已没有任何心思听他们说的那些我从来没有听过也听不懂的短语和句子,太晚了,母亲说了句“行吧,这事就听我的,就这么定吧,怎么弄怎么好,都回去歇着吧”华叔临走了说:“你们不用陪着啊,孩子坐了一晚上车,让他歇会吧”母亲说“不用啊,让这姐弟俩守一夜吧,明天就见不着了”

二、“守灵”

叔叔们都走了。

屋里就剩下二舅、母亲、姐姐和我。听母亲说,二舅担心母亲会害怕,专门过来陪她的,大舅因为在外地太晚了没车,明天一早才能赶过来,三叔在外地打工,明天才能坐最早的车回来办丧事。我们静静地守着,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烧香的味道,听着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姐姐还时不时地站起身来续香,我起身想去点香,二舅拦了一下,说:“这活是闺女的,儿子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坐了一会,母亲说起来父亲走时的经过:记得正月里第一次检查出脑血栓,住院治疗了半个月,效果不明显,母亲放弃了,也怪了,回家继续输液,情况越来越好。一直到二月我回家看他,那时就可以拄着拐棍在天井里稍事活动了,结果当天晚上自己上厕所,不慎跌倒,左腿当时瘫痪,顺而右腿也不能动,持续了一个星期,糟糕的情况已经不是药物可以控制的了。去世的那天正值清明,早晨、中午父亲还吃了母亲做的疙瘩汤和煎饼,就在母亲到老屋后院采了一把香椿的功夫,父亲从炕上摔了下来,一直到母亲回来,在父亲咽气之前,母亲给他擦拭了全身,洗了脚,最后,换上了“衣服”,然后一切就平静了。

我很坚强地听着这一切,因为此时此刻,我没有选择怯懦的权力,母亲、姐姐都在看着我,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我们还是静静地坐着,屋里鸦雀无声,窗户开着,被风吹得咯吱咯吱响,似乎这种声音在那样一个夜晚听起来尤其刺耳,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脸上盖着一张烧纸,风一吹,烧纸掉在炕上,我起身想把烧纸给父亲盖上,看到了他的容颜:头发很短,皱纹舒展开来,双眼自然紧闭,脸上很平静,嘴角微翘,胡子不多,看上去非常的平静而安然。

一点、一点半、两点、两点半、三点……除了姐姐偶尔站起身来给父亲续香,我们四个人基本就没有其他声音和动作,我的心也似乎格外地平静,时不时转头看看父亲,一动不动,我傻傻地想:“父亲会不会睡了一觉,然后再醒过来,所有的病都没了?”似乎很可笑。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他终究没有翻身,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又过了一个小时,天蒙蒙发亮,母亲站起身来:“给你们做点吃的先吃口饭,不然这一天还不知道忙活到几点。”饭很快就好了,我们四个人都低着头吃了一些。吃完饭,一贯不善言辞的二舅开始嘱咐母亲一些办丧事的细节:这个准备好了吗、那个提前拿出来、没有的赶紧去买上备着,别耽误了事。我奇怪了,坐了一晚上,时间就跟乌龟爬一样慢吞吞地行进,突然有事干了,时间过得好快,天很快就亮了,一夜没有合眼的我们,也真的感到有些困倦了。虽说已经三月,但黎明前的寒冷还是让我感觉有些刺骨,母亲从衣柜里拿出来我在家时穿的棉服,披上,又坐了一会,天亮了。

三、“指路”

等了一宿,我一直不知道母亲说的那个“指路人”是谁。听长辈们的意思,跟婚礼一样,丧礼也会有一个懂行的人去指引大家操办这件事,他的权力很大,所有的人都得听他调遣,终于等到他,一个60多岁的老头,分明比我父亲大,所以母亲让我喊他“大爷”。在大爷的带领下,我们把父亲从炕上抬到了下面,掀开父亲的左半身,像一块硬板一样,整个身子都掀了过来,我平生第一次触碰到人在死后的僵硬,把父亲抬下来,然后在大爷的引领下,我提着一些泛黄的烧纸,跟在他的后面到了大街上,坐北向南摆一张桌子,放上点心水果,旁边立着一根棍子,挂着父亲的衣服和帽子,我作为儿子在前面走,姐姐跟在我后面,来到桌子前跪下磕头,嘴里叨念着“大大,你别害怕”。不一会,就完成了“指路”,而整个过程,姐姐是在配合我这个“儿子”去做的,给父亲磕完头,回到家里,披麻戴孝,我和姐姐就跪在了父亲身边,一直跪着。

四、“跪守”

很早,很多亲戚、朋友、家人都很早地来到我家,几乎每个人都带同样的一样东西——烧纸,有些嫂子、婶子、大娘也会走到屋里,有的也会很哭上一通,而作为儿女,我们也要跟着一起哭,这是礼节。

八点多,三叔家的堂姐和堂弟也到了,他们跟我一样的披麻戴孝。

九点多,老大和老三从外地赶到,同样的披麻戴孝(老人说,拜把兄弟就跟亲兄弟一样,磕完头、拜完把,一个儿子就成仨),看到两兄弟,似乎我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委屈和不如意,顿时眼泪哗哗地流出来,他俩啥都没说,拍了拍我的肩膀。

跪的时间长了,膝盖已经不知道疼了,两条腿都已经麻了,眼睛真的哭到了无泪的程度,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所有的不适都没有了感觉。

那天有风,父亲躺在我们身边,脸上的纸被风吹下来又被我盖上去,也只有那样能偷偷看父亲几眼,姐姐守着一个大瓦盆,一遍烧纸一遍说着根本听不懂的话,姐姐一直在哭。

五、“圈坟”

“大爷”带着我,还有两个叔叔,一起去了公墓林(在村南边的山上),三轮车上还拉着砖头、袋子里还有一只鸡、一个馒头,他们说这个会用到的。路上有风,吹得脸特别干,尤其是哭了一上午的眼睛,被风一吹,疼得睁不开,一睁开就流泪,大人们说这是对父亲养育我二十多年最起码的回报。

好久没到山上了。平时即便是农耕春种时节,碰巧我能回家,母亲也是放下手里的活,在家陪我那仅有的两三天。如果说在家看到绿树发芽,到了山上才算是真正看到了遍野开花,山坳里的桃树已经粉红,水库边的柳树早已垂青,就连野地里也活生生地翻动着翠色的生命,在微风的吹拂下,绿色的、粉色的、白色的随风起舞,要是换做以前我可能真的会拿出手机拍下几张照片,而如今却没有心思没有心情。

车停在了山间的平路上,叔叔们拿着工具上了山,我紧跟其后,那位“大爷”很认真地走来走去,找参照物,拉直线,看方向,插标识,坟地很快选定了,烧了纸,上了香,鸡和馒头也分别派完了用场。按照规矩,“儿子”刨开三下土,剩下的由叔叔们完成,很快“小房子”就建造起来了,那个尺寸,让我知道可以并且只能存放那个小盒。

六、“拜明镜”

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第一次听到很多这种名词,包括“拜明镜”(具体是不是这两个字我也不清楚,且不管那么多)。从山上回来,该到的亲戚朋友都到了,天井里竖起了一个高高的“明镜”,上面写着父亲的名字,地上摆着桌子,桌子上面有鸡鸭鱼肉、水果、点心,桌子前面铺着一张破旧的凉席,在“大爷”的主持下,男女分开两边,跪在明镜前面,依次兄弟、儿子、侄子、孙子、儿媳、闺女、侄女、亲戚等分别磕头。

老大和老三就站在我的旁边,儿子跪拜的时候,大爷喊了一句“来,三儿一起拜!”,姐姐从始至终没有停止痛哭,瘫软的身体让所有人看着心疼,我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到地上,不知道远去的父亲,你看到儿女们这份伤心了吗?

七、“火化”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为父亲套上了一个大大的袋子,拉上了拉链,抬上了车,看着父亲被抬上车,我一个人跪在了车前,大爷拿着那个姐姐烧纸的黑黢黢的瓦盆子,在我的头上晃了几下,然后重重地摔碎在我面前,房前屋后响起了让人听着就难受的悼乐,我的脑海里顿时模糊了,哭声撕心裂肺,响天震地。

从我小时候到现在,父亲在我身边的一幕幕,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忘不了小时候他提溜着鞋子在我洗澡的河岸边等着打我屁股,忘不了我大一点玩鞭炮炸破嘴唇他急得从房子上下来看我有没有事,忘不了他每次外出打工把钱给母亲之后再剩下一点给我买鸡翅膀,忘不了一家人吃饭时他表情总是那么严肃不让说话,忘不了我上大学了、毕业了、工作了每次回家他早晨喊我吃饭,把手插进我的被窝里说的那句“儿,起来吧,吃了饭再困(睡)”,忘不了他病重了还拿着我的手机翻看着女友的照片……

所有的思绪集中压在了我的胸口,堵得好疼,车开动了,我终于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吼声!我被拉起来,一起上了车,我望着窗外,看着一路上的春光春色,眼泪还是没有止住。我想再回头看看车后,可是一个巨大的黑门挡住了我所有想看的一切,我不知道里面冷还是热,也不知道父亲在里面舒服吗?需不需儿子再给他翻翻身?我们很快就到了,办完了手续,两个哥哥、姐夫和我四个人亲手把父亲“送”了进去,那是一个大炉子,听说温度很高,门关上了,永远地关上了,我知道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

等待是焦急的,烦躁的,就像初中下晚自习父亲在门外等我一样,可是那一刻的我很平静,平静得就像父亲等到我一样,过了好长时间,终于,终于,工作人员喊了一声“儿子过来吧”。我跑过去,捧着他递给我的盒子,还有父亲的身份证、死亡证明。

我低头沉默了,盒子表面还有温度,好像是36.8度……

八、“出殡”

没有灵柩,所有人都在山上站着等我和那个小盒。

我双手捧着“他”,稳稳地走到人群中间,大爷说“好了,把你爹放进去吧”。我小心翼翼地跪下,将“他”放进了那个之前垒好的长方形坑里,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姐姐突然扑通一声跪倒,试图用手去扒拉那个小盒,最终还是被嫂子们拉开了,所有人都痛哭着,泪眼模糊地看着叔叔们把那个坑填满,然后堆起一座小山,所有人都围着小山转圈,大人说这叫“圆坟”,最后由我,压上了坟头顶。

坟头上顿时也增色不少,几株青青的野草在风里摇曳着,顺着白衣白帽飘动的方向,一直呼呼地抖动着,一边飘向远方,一边回头张望,飘向远方的带走了亲人的思念,回头张望的留下了家人的祭奠。

等一切都结束了,大家拿掉头上身上的白衣,就这样,我们一起送走了父亲。

这次,父亲真的走了,再也见不着了,我知道。

第三章:回忆

父亲在我的记忆里似乎留下的东西并不多,确切的说,不如母亲留下的记忆多,至于母亲这一生,我想还是留给《娘这辈子》里再跟大家聊一聊吧。

记忆里的父亲,话不多,不,是话很少,可能这就是农村人的老实本分,但是每件事都那么历历在目。

一、一生因酒与母亲之“战争”

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时候,好像还不到三十,那时候在农村就算很晚了的。父亲酗酒,从他年轻时候就开始酗酒,我还很小的时候经常看到父亲喝酒,他酒量并不大,但两杯酒下肚,就开始胡搅蛮缠,翻旧账,这时,母亲看不下去就会唠叨几句,不说还好,两个人开始吵起来,小到小吵小闹,大到动手打架,已记不清多少次是邻居大娘听到声音跑过来劝架制止的,分开后,父亲一倒头趴在炕上睡觉了,母亲开始哭,有时候哇哇大哭,这时,姐姐总是陪我在她的屋里不出来,姐姐不住的叹气声,母亲的哭声,让我疑惑:“酒,有什么魔力让平时看起来敦厚善良的父亲变成这样?”,我很疑惑很不解,后来我自己也喝酒了,很多都明白了,有人说,我的酒量大跟父亲的遗传有关!

父亲酗酒给他自己带来很多麻烦,有的甚至是惨痛的教训。记得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嘴里不饶人,冤枉我母亲跟村里谁谁谁关系不正常,借着酒劲跑到别人家里大吵大闹,开始人家还只当是他喝醉了劝他回家,父亲醉酒嘴里什么都敢说,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能喊出来,结果,人家也怒了,动起手来了,父亲头上的疤痕在他临走前我还看得很清楚。姐姐成人了,我们也搬进了大房子,父亲的酒并没有因为好日子的开始而有所节制,多少次喝酒喝到躺在大街上睡着了,多少次把母亲气的要离婚,多少次喝醉跟邻居们大打出手,多少次……

不喝酒的父亲,勤劳朴实,又特别善良。记得我小时候,家里种过西瓜,相比现在,那时候的世道就算很太平,晚上开门睡觉都没大有事,西瓜成熟的季节,别人家都会支一个棚子或者插一个稻草人吓唬偷瓜贼,而父亲不会,他总是念叨“哪有那么多坏人?过路的人干渴了,去地里摘个瓜吃很正常,吃能吃多少?”当他有一天看到熟的不熟的西瓜躺了一地,霎时气氛,母亲说肯定是一帮孩子祸害人呢!父亲又笑了“孩子嘛,根本不懂事,大家都知道咱们种的西瓜好吃哈哈!”就这样,用母亲的话说就是,这老汉子(老头子)善良得有点憨、有点彪了!

过去很多逃荒的人来村里要饭,父亲总会拿出不少煎饼和咸菜给他们,甚至把它们留宿在家,每次母亲都会唠叨:“刚摊的煎饼,你拿了那么多给要饭的!”父亲不太说话“怪可怜的,能帮就帮帮吧”母亲有时候开玩笑,说我彪乎乎的,可能也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吧。

慢慢地,我长大了,父亲还是那么善良,可是,酗酒的习惯还是改不了,母亲开始担心他的身体,我和姐姐也多次劝他,可惜效果并不明显。直到我高三总复习那年,父亲病倒了,肝硬化腹水,十分严重,因为家庭条件有限,母亲打算放弃治疗,而姐姐和姐夫拼了命也要把父亲的病治好!好了之后,父亲的酗酒有所好转,可是几十年的习惯怎能一日改掉?有一次偷喝酒,被姐夫看到了,姐夫的暴脾气腾的酒上来了,一气之下,把父亲的酒全都扔出去,砸碎了;后来,父亲肺气肿、哮喘,我猜也是因为酗酒导致。

再到后来,今年正月,父亲突然倒下,检查出脑血栓,身体左半边完全瘫痪,输液半个月没有任何效果,母亲绝望了,带他回家了,村医生王叔帮他治疗,一切有了好转,父亲特别感激王叔,答应王叔戒烟戒酒,确实一个多月,没有碰烟酒,父亲这次真的害怕了,他也彻底知道了酒的危害,他彻底懂了,这次他也真的下定决心把酒戒掉,可是,他用完了上天给他的机会……

父亲临走那天,母亲哭得很伤心,母亲嘴里哭诉的似乎不是传统葬礼上娘们哭的内容,我分明听得见母亲说“喝酒喝了一辈子,早晚喝走了老实了,你真能啊,走了走了吧,连儿女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以前说你你不听,对命对了一辈子,以后我再也不会说你了……”我知道,在母亲心里,更多的是遗憾,是难过!

二、在我年幼儿时,父亲对我“围追堵截”

小时候,我还算是一个比较听话的孩子,至少不用母亲每天下午站在街头扯开嗓子喊我回家吃饭。那时候,每天下午放了学,我就乖乖地回家,很快写完作业(夏天的话基本在学校就把作业写完了,因为这样就不用背书包了,空着手回家很省事,到现在,每天上下班我连包都不喜欢背),写完作业就出去玩了,那时候啥都玩,玻璃球、甩宝、跳皮筋、丢沙包、下河捞鱼、上山摘桃……虽然玩的很简陋,但是也会很兴奋,偶尔也会忘了时间,只要回家晚了,父亲总会在巷子口截着我,先揍一顿再说,那时候,挺害怕他,甚至心里都会有一些反感、恨他的感觉。

村后有一条河,小时候,大人小孩都叫它“北河”。二十年前,还算干净(现在因为上游有个企业,水也污染了,浑浊了,臭气熏天)。一到夏天,河岸两边,长满了青草,几个大人撵着一群羊在岸上放羊,水深不到一米,但是清澈见底,可能是靠近河水的缘故,从远处刮一阵风,身上凉飕飕的,特别清爽,那时候,它就成了我们小孩游泳的乐园,每到夏天有了午休的时间,或者是周末不上课的时候,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在北河聚齐,看到其他伙伴在水里闹,扎猛子,练狗刨,我就有种来不及脱裤子往水里冲的感觉,我的狗狍子还将就,反正掉水里不会淹死,最让我心有余悸的就是扎猛子出来,一抬头看见父亲拿着一只鞋在岸上等着我,真的就像警察抓贼一样等着“犯罪嫌疑人”浮出水面。

那是一个夏天,现在知道了那个时候应该叫做“汛期”,因为那时候村里大喇叭总是整天喊着“最近河里水库里水都比较大,注意看好小孩子”。我还是跟往常一样,跟小伙伴们一起去北河洗澡,看着水还有点深了,但是绝对在安全范围之内,我们几个小子还是跟以前扑通扑通跳进去就玩开了,正在练习前两天学的技术呢,一抬头,天哪,一个熟悉的身影又等在岸上了,光着膀子,身体黝黑,气呼呼的,右手提溜着一只鞋,光着一只脚站在那里等着什么似的,我想憋一口气在水底下不出来,可是毕竟我也不是菲尔普斯,还是得浮出水面,这一下,父亲开始吼了“小兵,滚上来!”我以为听了他的话,他就不会动手了,他等我穿好衣服,穿好鞋子,跟在我后面走着,我在前面,时不时偷瞄一下背后的父亲,分明能感觉到父亲在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心里嘀咕,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瞬时过来就揍我?正想着,一只大脚就落在我的屁股上,即刻,我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被按在一条他的腿上,屁股冲上,父亲就用鞋子开始抽打我的屁股,打了几下,踢了我一脚“滚回去”,我哭着就跑回了家,母亲在做饭,看我哭得脏兮兮的,哭笑不得地说“说了不听,挨打不是活该吗?洗洗吃饭吧!”我还在赌气呢,不吃,一会父亲回来了,“不吃是吧,不吃出去!”我还是一声不吭地地吃了晚饭。

夏天蚊子多,家里闷热,农村人不舍得一直开着电扇,我喜欢跟着母亲去街上乘凉,拿一张蓑衣铺在地上,坐在上面听着一群娘们讲她们的家常,母亲跟我说:“最近雨水大,水库、河里都涨水了,河西村有个娘们采桑,一个小男孩偷着去河里洗澡,淹死了。”母亲说到这里,看看坐在远处一群老爷们中间抽烟的父亲,“你爹,怕你出事啊,唉,你啥时候能懂事啊!”那时候哪知道什么死不死的,光知道屁股还火辣辣得疼呢,晚上睡着了,模糊听着父亲跟母亲说“唉,今天又打他了,唉,他啥时候能长大啊!”

如今,我长大了,真的早就长大了,父亲早就不会打我,甚至连一句话都不会多说,因为他知道我明白了父母的用心,他知足了,只是他慢慢老了,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改变,而我对他的心,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三、在我读书时代,父亲总对我“隐瞒真相”

前些天,从网上看到一则图片消息,说我们的父母因为爱我们,从小到大一直在“撒谎”,撒了很多谎,只是为了把更好的东西留给我们!

在我的印象里,还清楚地记得很多父亲撒的谎“我不爱吃鸡肉,塞牙,我爱吃豆芽菜”、“排骨不要了,喝点汤,汤才是最好喝的”、“没事打什么电话,好好学习就行了”、“家里没事,五一就别回来了”、“你不回来我和你娘一样过年,好好忙你的吧”、“都是你娘给你打的电话,我连手机都不会使呢”,父亲的谎言说得太多了,听的也太多了,如今的我已经长大了,真的懂了,可是连最后一眼都没看见!

高三备考那年,我在紧张地冲刺着最后几个月,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母亲来送饭的时候都没有任何让我觉察不对劲的地方,可就在高考前夕,父亲因酗酒,被检查出来肝硬化腹水,这也是后来姐夫喝醉酒跟我说的,父亲不让家人告诉我,怕耽误我复习考试,当我高考结束,父亲也渐渐恢复了,我也才听说了,这次病情的严重性,差点让我跟父亲永别。

今年春节,回家的那几天,母亲说父亲最近老是头痛,我问他,父亲说没事,可能感冒了,可是每次吃完饭,父亲就上炕躺着,但是根本睡不着,等到我走了,母亲陪他去检查了一下,医生确诊脑血栓,他还让母亲瞒着我,怕我分心没心情工作,母亲也是一直瞒着,跟姐姐说了,就没有对我讲。一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上班,想起来好几天没有接到母亲的电话了,抽空给她打个电话吧,电话嘟嘟响了好久才接听,“娘,你在哪,忙什么,怎么这么久才接起来?”“兵啊,我没事,在家里啊,刚才没听到,有事吗?没事先挂了吧!”往常母亲接我的电话非常兴奋,都不舍得挂,今天怎么这么急着挂电话?我感觉不对劲,问了一句“家里有啥事啊,怎么了?”母亲可能太着急了,一时没有遮拦就说漏了“你爹脑血栓,昨晚倒在地上了,连夜进了医院,我在办住院手续……”我一听,顿时急了,我边往办公室跑,边跟母亲说:“我这就回家,你别着急,让医生好好检查一下!”那天我回家了,坐车一直到晚上七点,直接去了医院,父亲蜷缩在病床上,完全不像从前一样,呼吸有点喘,嘴巴有点歪,手上正在点滴着药水,母亲说,左半边不能动了!

爹啊,儿子做的不好啊,离开家已经七八年了,每年回家加起来不够十天,连你生病都瞒着我……那几天,我让母亲回家休息,我在医院陪他,翻身、喂饭、挂点滴、方便,所有的一切一切我都从不熟练到熟练,或许这就是高中时作文里经常写到的“羊羔跪乳”吧!

四、当我离家工作,父亲“渴望团聚”

父亲是个庄稼汉,没上过学,每天每年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听母亲说,这些年来只有一种情况下看到父亲笑的很开心,那就是我和姐姐回家的时候!

想想也是,不知不觉,我出门已经八年了,每年回家的天数真的是屈指可数,刚开始的几年,我回家过年要离开的时候,父亲都会去送我,不大说话,一般都是母亲唠叨一些平日里听着刺耳的话,这几年,每次从家里临行前,父亲还是送我,可是基本都说一句话“唉,刚回来又要走!”,现在想想,这句话里充满了多少无奈和不舍啊!

那是我大学毕业工作第一年回家。早晨给家里打的电话,母亲说,快到家的时候打个电话,你爹去接你。

坐车还是六七个小时,下午三点多,车停在了村东头的路上,下车后我没看见父亲,就自己走回去了,进家门,母亲说:“你爹呢?”我说“没见啊”,母亲说“坏了,估计他去南路(206国道)车站接你了,他不知道你从村东头就下了”,在家和母亲一起准备晚饭,父亲推着小轱辘车回来了,进门就问我回家了吗?母亲说早就回来了!父亲笑了笑,等了一下午没等着呢?我问他,你推车干嘛?母亲在旁边说,看人家孩子回来过年都拉这个大箱子,怕你累着,把你的大箱子放在车子上就不用你拉着了!这时,父亲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别说了,做饭吧,我跟我儿喝两盅!”那几天,父亲比平时话多,并且会动不动开个玩笑!一家其乐融融的!

前年中秋节下午,我还是下午三点半下的车,这次是从国道下的车,下车的地方离着姐姐村很近,姐夫也说要一起吃饭,我就先去了我姐姐家,也忘了给家里打个电话,就在姐姐家吃饭了,快吃完了,母亲从外面进来(两个村很近,十五分钟步行路程),一屁股坐下,就没好气地指责我!“你也是,回来不先回家,你爹一下午没放羊,就在村头等着你,你没回去,他跟犯病似的,晚上喝酒了,就跟我吵吵起来,嫌我不让你你先回家!”越说,母亲越来气!姐姐和姐夫在旁边帮我圆场,我放下筷子,骑着姐夫的车带着母亲就回家了。

到家父亲开着灯,坐在院子里,一听见开门声,就跑过来,帮我拿东西,嘴里还嘀咕着“早点回来多好,咱爷俩喝点,走,冰箱里还给你留着……”一打开冰箱,里面堆满了好多好多,猪蹄、豆腐、鸡蛋、鲅鱼、火腿肠、豆荚、芹菜、烧鸡、大肠……满满当当的都是我爱吃的菜,母亲在旁边笑了,你爹早在上一集(五天以前)就让我给你买下了!

母亲说,很少见他这么高兴,细数起来,一年啊,也就是端午节、中秋节、春节才会这么开心。天哪,这几个节日不正是我一年之中回家的日子吗?

第四章:后记

父亲走得很匆忙,听母亲说。

那天是清明节,母亲清晨熬的菠菜疙瘩汤,父亲还喝了两碗,吃了两个煎饼,中午,母亲热了一下早晨剩下的汤,父亲又喝了两碗,吃了两个煎饼。生病那些日子,父亲胃口还是很好的,医生说,这种病跟肠胃无关,不会影响吃喝,正因如此,父亲每天都能吃能喝,母亲也只能任劳任怨地帮他大小便,那天下午的时间,父亲吃完饭就躺下了。

屋后老屋的院子里种着的两棵香椿树,每年春天,就会抽出很多嫩芽,今年也不例外。母亲得空去屋后里采了两把香椿芽,回来就看见父亲已经摔倒在炕下,浑身抽搐,母亲惊愕,找来邻居上年纪的奶奶,奶奶劝母亲“赶紧穿衣服吧!”一切都明白了……临走前,母亲给父亲洗了脚,擦了脸,擦拭了全身,换上了“衣服”,等一切都弄好了,父亲也安然地离去了,这就出来了文章开头电话里的一幕。

接到电话,我内心一片空白,镇定了精神,跟领导请示完,坐上了回家的车。母亲说,父亲临走的时候,是面带笑容的,或许他走得很坦然吧。

父亲走了,听医生说,脑血栓这种疾病,不会导致人的死亡,顶多就是瘫痪,可能三年五载,也可能十年八载;听母亲说,父亲这种病离不开人,从生病到去世,母亲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都要伺候父亲吃喝拉撒,整整50天,母亲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有时候累的实在不行了,没有力气把着父亲方便,就想办法让他解决完再打扫,情景可想而知。在我第二次回家办理买房手续的时候,我刚进门,父亲坐在院子里逗狗,我很开心,看到父亲好得这么快,心里想不用多久父亲就能恢复了,当天晚上,父亲可能是因为我回家高兴,故意让我看看,自己一个人拄着拐棍去上厕所,出去很顺利,回来进屋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别了一下,摔倒了,当时光说腿疼,结果那天之后两条腿再也不能动,一直到最后一天从炕上摔了下来(医生说过,这种病不能摔着,否则一次比一次更严重),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时至今日,我的内心一直有一个疑团,父亲双腿不能动,没有母亲的帮助,他爬到炕前也很费劲,为什么会从炕上摔下来,难道是他真的坦然面对了?难道他无法忍心继续拖累母亲?似乎,很多事情无法预知,更无法想象,更无法说清。

父亲走了,家里就留下母亲一个人,我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她,有时候因为工作忙,忘了,女朋友也会提醒一句“今天给你妈打电话了吗?”媳妇是个非常懂事的女人,父亲生病之前,一直催着买房结婚,得知父亲病了,她一直嘱咐我,安慰我,回家别提买房的事让老人着急,先治病,买房的事往后放。母亲也很喜欢她这么通情达理!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坚强地撑起了我们的家。今年我买房,母亲四处筹钱,再加上父亲的病,这个春天,母亲苍老了许多。记得父亲在医院治疗无果的时候,母亲打电话说了,不治了,早点回家,还能睡几天热炕头,希望我和姐姐别有想法。深夜我和姐姐通了电话,聊了很多,父亲已经这样,如果一天天好转,花多少钱都值得,可是病情越来越严重,这样下去,哪天母亲累垮了,怎么办?可是虽然这么想了,母亲还是每天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一直到,父亲走了,母亲说不太习惯一个人在家里,可能是触景生情吧,每天晚上,母亲都会到街上乘凉,和一群大娘婶子拉呱,所有的人都劝慰她,她也是嘴上答应得很好。

姐说:“上完五七坟,就让娘去我家住,帮忙看着孩子,做点饭什么的!省得一个人在家不好受!”我说:“等我这边房子弄好了,接她过来一起住!”彩霞提了很多次:“房子弄好了,把你妈接过来一起住吧!别让她一个人在家!”

母亲说,自从父亲走了之后,她没有去过父亲生前住的那个堂屋,她说,并不全是因为害怕。

父亲生前非常喜欢家里的那条狗,去世前,母亲总嚷嚷着要把狗卖掉,父亲不舍得。父亲走了一个多月了,母亲至今没有卖掉条狗,电话里母亲说,不卖了,留着吧!后来,母亲去了姐姐家,是带着那条狗去的。

不知为何,窗外起风了,震得窗棂都哗啦啦响,外面的电线被摇曳着,不停地摆动,发出一种《聊斋》里特有的一种声音。树已经绿了,花已经开了,而在水泥油漆的城市中的我,似乎看到的就只有这巴掌大的春天。

家乡的山上应已经红红绿绿的一片一片了,苦菜花、狗尾巴花、小野菊花、辣号领、扎银都开了吧?父亲坟前的香椿应该已经过季了,旁边低矮的果树应该长满新叶了,水库的水涨了吗?坟后的桃园何时才能结出鲜甜六月鲜?

“今天还没给妈打电话吧?”媳妇又提醒我了。

哦,是啊!“娘,吃饭了吗?做的什么好吃的啊?”“割了点韭菜,烙的韭菜盒子。”“哎呀,我都好长时间没吃你烙的韭菜盒子了,要不俺两口子现在回去吧,给我们留着啊”“我都吃完了,你们回来再给你俩烙一锅,更好吃!”挂了电话,习惯性地想起了父亲,这次他已经不能趴在母亲电话旁边偷听我的声音了。

爹,我想你了,你还好吗?

突然,电话响了,是姐姐打来的,她说:“昨晚梦见咱爹了,还穿着临走前的衣服,他说身体都好了,腿也不疼了,也不哮喘了,还找到咱大爷了,他说在天上照看咱们的!”

爹,过两天我就回家看您,我和姐姐给您准备了一套四合院、一匹马、金山银山,还有喝不完的酒,抽不完的烟……

小时候,我们踩着父亲的肩膀,看到了父亲从未见过的风景;长大了,我们守望着父亲离去,却让他一个人孤独地前行,父亲走了,留下了二十多年对儿女满满的爱,父亲不再回来,只有亲人们对他无限的怀念和深深的祭奠。

父爱无言,父爱如山!

第五章:五七

五月的大地,似乎能充分感觉到一些生命还在挣扎,阳光温暖而炙热,春风总是很倔强地向世人宣告它的到来,它貌似有点害羞,不想让人看到它的样子,所以每经过一个地方总让人们睁不开眼,城市里几乎看不到野花野草,更看不到山野清泉,有的只有满城让人耳鸣的汽车轰鸣声,还有那川流不息的人们。

很怀念家乡的春天。老屋后的大树从翠绿到青绿,再到深绿,父亲在家的时候总会举着高高的竿子拉扯一把树枝树叶喂羊,梧桐花开的时候,院前院后都是香味和散落的梧桐花,胡同口的菜畦里是母亲种的韭菜、蒜薹还有豆荚,院子里晾满了衣服,阳光一照,清风一吹,有一股洗衣粉的自然清香,这个季节,田野里麦子拔高,有的泛黄,有的发绿,母亲说今年庄稼很旱,人们都在盼雨,山上开遍了野花野草,红的、粉的、白的,竞相开放,远处的山略显青黑色,果树结出了累累的青涩的果子,地上的土随风扬起,香椿芽挂满枝头,几位头戴斗笠的大婶拿着她们特制的工具,采摘着春天的果实——香椿,她们说拿到集市上,卖得可好了,四周就是坟地,丝毫没有了前几日的哀怨和痛哭,一切与春光春色映照起来,却少了几分姹紫嫣红,留给眼睛的只有黄色、土黄色、土色还有刚刚烧纸留下的黑灰色。

母亲说,五七在老家最值得重视。父母两头的亲戚孩子都会回来,而我和姐姐需要给父亲上三次坟,五七前一天下午一次,五七当天清晨一次,最正式的还是临近中午一群人一起。跟往常一样,我还是下午三点多回到家,姐姐电话里五点前能回来,母亲早早就把上坟用的东西准备好了。

炕上放着一打烧纸、两个馒头,仅此而已,母亲说,下午这次就简单一点,告诉父亲明天在“家里”呆着。等着姐姐回来,我骑车带着她去了坟地,一路上心里还是沉重。一个多月没回来了,坟头纸还是上次三七时姐姐回来压上去的,没有当时那么黄了,可能风吹雨淋日晒的缘故吧,坟地周围长出了一些青草,我不知道叫什么,只记得上次圆坟的时候我撒了一把什么种子,真的不记得了,坟面上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灰烬,风一吹,飘飘洒洒的,刮得四处都是,风很大,我和姐姐按照母亲说的,一样一样拿出来、展开、包裹好,然后由我再压坟头纸,烧纸,跟父亲说了几句话:“爹,我和姐姐回来看你了,给你带的钱,还有吃的,明天上午记着在家等着,我们来给你安家!”说完了,磕完头,起身,摘下孝衣,骑车回家。

母亲早准备好了晚饭,吃完,我们娘三个一起聊到很晚。听姐姐说,自从父亲走了之后,娘心里挺不是滋味,有时候难过得不敢去父亲临走时的屋里,经常一到黑天就到街上跟一群大娘大婶聊天乘凉,回到家里,把自己房门锁上,从不敢去堂屋。母亲说她一到堂屋就想起父亲从炕上摔下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怪害怕的。母亲说着话,头也不抬,嘴唇一会干了,喝一口水,继续说,声音很低沉,语速很慢,过程中不断地哀叹,我和姐姐只是静静地听着,姐姐偶尔打断一下,说说厂里和孩子的事,我呢,也时不时插句嘴,说说工作和恋爱的事,母亲似乎没大有兴趣,我知道她不会这么快就能从阴影里走出来,我俩也只是想办法让她转移注意力,那样可能她开心一点。

五月,农村的晚上很静,只有风在怒嚎着,似乎大风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了,母亲一直很担心风大了,上坟的一些冥器不好带。风依然很凉,穿着短袖到天井里走走还有点冷,母亲说“外面冷,披个褂子再出去。”街上的路灯还亮着,房前屋后的几棵大树左右摇晃着,晃得让人心不平静,母亲一直坚持要卖的小狗还在院子里玩耍,听母亲说,她不卖了,打算带着去姐姐家,住着,作伴。

自从出嫁,姐姐好久没在家里住下了,夜深了,母亲似乎看出来我和姐姐的困意,问我晚上怎么睡觉啊?我让母亲和姐姐去我屋里的大炕上睡,我去母亲的小房间睡,堂屋的炕我们不能睡,至今也不知道什么讲究。

躺在母亲的床上,我一直在想父亲的音容笑貌,闭上眼,感觉到他依然在我的身边没有离开,还跟以前一样,笑呵呵的,就像喝了点酒。不知几时,开着门,我睡着了,也不知几时,姐姐跑过来喊我起床,说该去上坟了,那时天刚蒙蒙亮。

清晨这次上坟,母亲说,这是唯一一次父亲可以单独跟儿女“见面”的机会,为了让父亲能看到我们,我们要趁着早晨天亮但太阳没出来那个时候去看他,我和姐姐步行去了墓地。那天早晨,风还是很大,一夜未停,母亲还在担心着,我和姐姐又出发了。

清晨的村里,路上人很少,除了几位老人在公园里活动,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风还是很大,吹乱了我身上的孝衣,没有太阳的清晨,被风刮得很亮堂,一路顶风,走的很吃力,山上还没有上坡干活的影子,只有一些看山看水库人家的鸡鸭出来觅食,增添不少生机,来到墓地,依然重复着昨天下午的话,因为这次比较特殊,所以多说了几句:“爹,今天又来看你了,你好好在家呆着,过会我们一起来给你安家,给你准备了一套四合院、金山银山聚宝盆、还有金马,还有很多很多钱,你记得往家里收啊。还有,你走之后,我娘总害怕,不敢到你的屋里,你在家那边多照应着我们,尤其是俺娘,等我结了婚再给你生个孙子到时候再给你添喜!”

风很大,似乎把我说的话都带走了,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父亲应该很容易听到。

上午,亲戚们一波一波都到了,三叔、小叔早就来了,开着车,带着我和姐姐一起去把定做的冥器拉回来,姐姐说,父亲走了没有棺材,还不如给她定做一套四合院,在那边住着宽敞。看到之后,我也感觉很气派,所有的都拿到了,母亲说最多用不了五百块钱,姐姐起初要自己掏,我执意一人一半。把冥器拉回家,乡亲们都围观过来,有的说做的气派,有的说儿女孝顺,有的说孩子争气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大约中午十一点半了吧,有的开车,有的骑车,还有的搭顺风车,我们浩浩荡荡去了墓地。

大家的心情依然沉重,到达之后就动手了,冥器、饭食、烧纸等各种器具通通摆了出来,叔叔在前面指挥,年轻人就在后面跟着摆放,整整把坟围了一圈,风还是很大,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把所有的东西堆放好,由我亲自为父亲“烧”过去,大火烧起来了,离着三米远还能感觉脸被烤的火辣辣的疼,我和几个表哥轮流用长木棍翻腾着燃烧的冥器,看着它一点一点被父亲“收走”。

回到家,三十几个人分三桌同时开饭了,为了这顿饭,母亲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母亲说,吃完这顿饭,就去姐姐家里住一阵子。

记得上月父亲刚走后,女朋友就天天叨叨我,每天给妈妈打电话,房子办好之后接母亲过来一起住,这些我都跟舅舅们说了,大家都说:“找了个懂事的媳妇啊!”

母亲说,现在还不需要跟我们住在一起,不想给我们添麻烦,等我结婚了,有孩子了,母亲就过来,看孩子,等孩子长大了,母亲就真的老了。

母亲说,大家都特别忙,百日就不上坟了,每年祭日来看看就行了。

母亲经常说,她这辈子做得最对得起父亲的一件事就是留下了一双懂事的好儿女!每到这时,她总是满脸的欣慰。

春天的风总是很大,吹着吹着就到了夏天。回来的路上,车窗开着,风呼呼地向身后蹿去,车载音乐不厌其烦地唱了一路,突然有一句歌词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我转头看着窗外,彩霞轻轻地用手擦拭着我夺眶而出的眼泪。

清风啊清风,你何时能成为一名信使,从儿子这里,到父亲那里,捎去了我对他的思念,深深的思念!

(文/时培建)

  

初审编辑:苏旬
责任编辑:鲍梓欣

更多新闻:

大众网版权与免责声明

1、大众网所有内容的版权均属于作者或页面内声明的版权人。未经大众网的书面许可,任何其他个人或组织均不得以任何形式将大众网的各项资源转载、复制、编辑或发布使用于其他任何场合;不得把其中任何形式的资讯散发给其他方,不可把这些信息在其他的服务器或文档中作镜像复制或保存;不得修改或再使用大众网的任何资源。若有意转载本站信息资料,必需取得大众网书面授权。
2、已经本网授权使用作品的,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并注明"来源:大众网"。违反上述声明者,本网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
3、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大众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本网转载其他媒体之稿件,意在为公众提供免费服务。如稿件版权单位或个人不想在本网发布,可与本网联系,本网视情况可立即将其撤除。
4、如因作品内容、版权和其它问题需要同本网联系的,请30日内进行。